无尽黄昏的迷途教室 其一
睁开眼,本应空旷的视野里如今被一座建筑塞满了。我并不感到吃惊,倒不如说正好印证了我的预感,就像是到了晚上就要睡觉那般的一定会发生的预感。我站起身环顾四周,原本毫无内容的杂草堆中如繁星点点般洒满了粉色和黄色的小花,而笼罩这一切的天空也由深邃的湛蓝色转为由西边发散开来的橘黄色。
黄昏,这座岛最吸引人的东西正摆在我眼前。
宛如赤色的丝绸带覆盖在海天交接的地方,随着视线向上渐淡的橘色划过苍穹,而另一边的黑暗就像是露天煤矿渐变的底部,深邃而有层次感的天穹。
仅仅一座校舍突然出现在这空旷的草地上,如果说不吃惊那是骗人的,不过我倒是也没有慌张到不知所措的地步。若要深究,大概还是这一切还没超出我的“预料”,无论是这之前发生的事还是这之后将要发生的事,内心深处始终被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心感所包裹。
我举起相机对着这间校舍拍了一张全身照,随后向着看起来最像入口的地方径直走去。
走廊上的推拉门早已破烂得从滑轨上脱落了下来,走廊的地板是木制的,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但走上去却也没有发出经典的吱吱声。橘色的光透过走廊窗户上的玻璃射了进来。由于是斜着照进来的,我的影子以及玻璃窗上的水渍留下的阴影都被拉得很长。我背对着光源按下了相机的快门。
两边的走廊似乎都连着一楼的教室,尽头则是学校里常见的一排水龙头的洗手池。而正对着走廊出口的,是通往二楼的楼梯口。走到里面才发现,楼梯和墙壁都是用的砖石材料,我本以为还会和走廊一样用木制的。是因为旧学校改建还是设计者特意而为?
踏上台阶的声音在这种静谧的环境里显得十分响亮,铁制的护栏、其上木制的扶手,扶手在夕阳的斜射下显得光滑饱满。
我驻足在二楼的走廊上,也是木制的,依然是整面的玻璃窗,夕阳肆无忌惮地将这里的一切染上统一的颜色。我眯起眼,妄图去直视海那边的光源之处……
“唔!”
瞬间,我的视野所及之处只剩黑暗。而在我还没理解为何这般之际,一阵刺痛从后背传到全身,不仅是视野就连我的意识也浸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
“唔……这下怎么办……”
“就算你问我也……”
人的对话声将我从黑暗的泥沼中渐渐扯出来了,我睁开眼,眼前一男一女正在说着什么,房间的角落里也有一个人靠墙叉着手站着,而我似乎是被绳子绑在椅子上。
“喂,那家伙好像醒了”
角落里的那人应该是一直盯着我吧,不过听声音这是个女孩子啊。这种莫名奇妙的地方出现莫名奇妙的人,真像是漫画里的剧情,如果这是漫画的话那我在这里是什么角色呢。
“哇啊啊啊,还真醒了。呜呜呜,浩二你上。”
“啊,啊哈哈哈”
女孩子飞也似的冲了出去,现在只剩下这个叫浩二的男生满脸尬笑着杵在原地。
“欢迎来到只有傍晚的世界!”浩二张开双手做出拥抱的动作说道,“这里很久没有来过外人了,所以……呃……我们被吓到了才做出这种事。”
他不好意思地挠着头,我开口道:“啊……这样啊。”
“你好像不是很吃惊?”
“嗯……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觉得这般光景在哪见过。所以感觉很安心。一种……理所当然的感觉。
浩二似乎被我的话弄糊涂了,“欸?安心?不会觉得奇怪吗?”
我轻轻点了点头。
“这里是世界的分界线,过去是白昼往后是黑夜。我们是徘徊于此的人,不能回到过去,也无法迈向未来。只有无尽的黄昏。”
一个女声在合适的时候加入了对话。是隐藏在角落里的那位。她的脸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下,我看不太清。
“啊,这位是利树(toshiki),名字听着像男生,有点中二…”浩二说着。
“命运指引你来到时间之外的缝隙,欢迎来到圣域!”利树走出角落,做出拥抱的动作说道。
“圣域?”
“别听她瞎扯,每次有新人来她都是这番说辞”浩二抢着否定了这番中二的演出。
“哼!愚者,你又懂得什么!”
利树插着手缓缓走出了房间。
“这里是问题儿童俱乐部?”我抛出疑问,“还有,什么时候能给我松绑,很难受的”
“嗯,这个嘛……我问你几个问题。”浩二一脸严肃地盯着我的双眼。
“你愿意触碰死亡吗”
“你相信神吗”
“你愿意拯救我们吗?”
“……”
我沉默着。
“嘛……突然问这些肯定怪怪的,晚点回答我也没事的啦。”浩二边说边解开束缚着我的绳索,“先好好熟悉这里吧,抱歉没有茶水什么的。”
“我……”我刚要说话就被浩二打断了。
“没事的,你先休息一下吧,我去把他们都叫过来,等下来三年B组找我们就好了。”
门一关上,这里就静得连一点声音都听不到,就连脚步声也没有。
我走过去拉开玻璃窗,夏天专属的热浪和夏虫的吱吱声扑面而来。
“这窗户的隔音效果也太好了吧”
坐在靠窗座位的桌子上,抬头正好看见远处的夕阳。
“真美啊……”我伸手想去拿起挂在脖子上的相机却扑了个空,“嘶……相机哪去了?”
我在这教室模样的房间找了一圈也没看见相机,或许被他们拿了吧,我这样想着。
看来还是要去一趟三年B组,不过也没告诉我位置啊。
我拉开门,一串钥匙出现在我眼前,细看有点眼熟,我伸手摸向腰间,欸,这不是我的钥匙吗?
拿起钥匙,发现下面还压着一张纸条,打着一个向左的箭头,写着“往这边”。
“玩这套吗,那接下来就是……”
果然不远处的楼梯口放着我的钱包,下面也压着一张纸条,“在这上楼”。
往上一层是顶层,从窗外看过去大概是三楼的高度,这里的地上放着我的手机,下面同样压着一张纸条,“往左走”。 我尝试打开手机却显示电量不足,这超出了我的预料,出门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把电充满了才对,可现在也没法找东西充电。
“二年B组”“二年C组”“二年D组”“三年A组”……
走廊尽头的是“三年B组”,我拉开门。
在被夕阳染红的教室里,一位少女趴在桌子上睡着,过肩的长发从围巾边上漏出来,穿着一身冬季的西式制服。
方才见过的浩二他们不在这里,反而是不曾谋面的女孩子,被骗了?
我看向黑板,“叫醒她”几个大字赫然显现于眼前。
我轻轻拉上门,瞬时,教室里静得仿佛只有少女轻轻的呼吸声。
为什么这么感觉这么奇怪,斜射的夕阳变得血红,放映机放出的画面从我闹钟闪过。
“那个……你好”
监控视角的画面里我伸手摇了摇少女。
她抬起头。
“你好,有事吗。”
……
不知何时我已经站在少女身前了,手离她的秀发只剩一指之遥。
“唔……你好。”
同刚才的画面一样,少女醒来了。
“啊,你好!”
“请问有什么事吗?”少女睡眼惺忪地发问,看起来睡了很久了。“啊,都这个点了。抱歉我要先回去了……”
“回家?”
“嗯……帮不了你了,不回去的话……”
我被这样的情况搞得有些不知所措,只得看着少女慢慢走出教室。不知为何,看着她的身影总有一种羸弱的感觉,像一只小猫一样。
教室里依旧静得听不到一点声音,我想着是不是应该跟着刚才的少女。
环视教室,木地板和整洁的桌椅,看起来不像一个废旧的教室。黑板的两侧贴着不少纸张,走近看那些纸张早已泛黄皱缩,上面的内容大抵是花名册和课表或者规章制度一类的东西。
教室还连着一个小阳台,但通往阳台的门貌似坏掉了打不开。从教室里可以看到阳台上种着一些绿色的植物,看起来是有人会定期打理。
就在我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时候,门被慢慢地拉开了。从门后探出一个小脑袋,“那个……我找不到路了”
找不到路的少女又返回了教室。
“为什么外面变成了那样……”
“不知道,我是第一次来。”我轻快地答道,“我叫林杗,你叫什么?”
“唔,可以叫我绫音(ayane)……”绫音小声说道,“怎么办,回不去了。”
“这里是你的教室吗?”
“唔,是……”
“你知道怎么去阳台吗?门好像坏掉了。”我指了指连接阳台的那扇门。
“啊,这个要这样……把把手往上提一点再往下按……就打开了。”
“欸,那阳台上的花也是你在打理吗?”
“最开始是大家一起,到后面就变成我一个人了。”
“大家?”我边往阳台走边问,“是浩二他们吗?”
“那是谁?”
“没事,不是就当我没说吧。”我蹲在那几盆植物面前用手捏了捏土,是湿的。“那大家就是你的同学们咯?”
“嗯……”
我转身看着她,“穿冬天的衣服不热吗?”
“唔?现在不是冬天吗”她疑惑地眨着大眼睛看向我。
“你听外面这夏虫的声音还觉得是在冬天吗?”
“是啊,外面月见草都开花了……”
“外面的花是月见草?”
“是啊。”
就像用完的牙膏一样我们之间的对话到了尽头,两人沉默着,任由夕阳照射出的影子缓缓在教室的墙壁上移动。
在无尽的虫鸣之间出现的是我吃力的发问,“你的……同学们呢?”
“啊……在社团活动或者回家了吧。”
“你不回家吗,就趴在这睡觉?”
“我不想太早回那间屋子……也没有社团想去,就乘机睡觉补充体力了。”
一个人趴在教室里睡觉,仅仅几句的交谈中透露出的,是深深的孤独。
不过同她在一起,即便是沉默着,也感到很安心。
我闭上眼,一阵淡淡的花香扑面而来……
“这种情况下,应该去找老师吧。”绫音突然冒出一句,打断了我的遐想。
“嗯,赞成。可是我只是个外人,更别提知道老师办公室在哪里了。”
“唔……”她低下头,“那我带路。”
路上,我跟在她后面,两人把地板踩得噔噔响。
“我一个怪人突然出现在你面前你不觉得奇怪吗?”我问道。
“唔……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安心感,不对不对,也可能是我太久没和人说话了……”
我在她身后看着她的小脑袋一摇一摇的,一种想要抚摸的冲动涌上我的心头。
不过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到,好像直到现在,我心中那种理所当然的安心感仍未消散,就像在看一部已经看过一遍的电影。
“安心感?什么样的。”
“唔,就像每天中午都能吃到小卖部的面包的那种安心感。”
随后不远的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我则观察这座看起来破旧的校舍。有破碎的窗户,走廊上却看不见玻璃的碎片,被磨得光亮的木地板上也不见一丝灰尘。
“唔,到了,就是这”绫音小声说着。
我伸手拉开门,熟悉的快门声响起。
“恭喜!”
不知谁拉响了小礼炮,彩带纷飞,不少落在我和绫音的头发上了。
“恭喜你们找到了文学部的部室,怎么样,加入我们吧,这是入部申请表。”浩二递出两张入部申请表。
“唔,你们好。”绫音纯真地打着招呼。
“喂,我们不是来的教师办公室吗。”
“有什么关系,物尽其用嘛,反正这个点教师都回家了。”
浩二走上前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给了个帅气的眼色。
“还有那边那位,拿着我的相机干什么呢。”
“切,小鬼。当然是给你们拍照纪念这加入文学部的时刻啊”利树不屑地说着,“话说这东西真先进啊,不过用法好像差不多。”
“唔,可以加入吗?好激动,文学部……”
“啊,刚才不是才说不想加社团所以在睡觉吗。”
“原来睡觉只是因为这个啊。”办公室里没开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从角落传来。
“哦,之前忘记介绍了,那位是结由(yuyu)。”浩孝冲角落里喊道,“部长大人也该出来见见新部员了吧。”
“不要,我怕生!”结由这次把整个身子都缩到桌子后面了。
“我可是过了加社团的年纪哦。”
刚结束了高三的我在高中时期也加过摄影部,度过了一段还算饱满的高中生活,这样的我确实也没理由再去加入什么社团了。
“而且,为什么是文学社?看浩二你这皮样可不像是会安安静静坐着看书的人啊。”
“NONONO,可不要以貌取人。”浩二抬起手摆了摆,“我浩二也是读过不少名著的人,你大可以提问一二。”
“唔,我也喜欢看书,真的能加入文学部吗?”绫音依然在纠结着入部的事情,看上去有点兴奋。
“那当然,你们二位已经是我们文学部的一员了。”
所谓文学部的三人里面只有浩二一人一直在讲个不停。
昏暗的办公室里随处可见的文件,铺着玻璃的桌子,桌子下放着数张相片。我没理会浩二径直走到那张桌子前,那几张照片是从不同角度拍摄的这栋校舍。呼之欲出的记忆在我的脑海里徘徊着,我应该是在最近就见过这样的场景,可就差临门一脚,我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话说,两位新部员好像还没有做自我介绍。”
随后绫音和我做了个简短的自我介绍,浩二也给绫音介绍了利树和部长结由。
“小林同志,我必须跟你说对不起,刚才对你动手动脚的。”
在没有话题的尴尬空气里,浩二冒出这羞涩的一句。
结由部长还是缩在角落里,利树则叉着手坐在窗边的凳子上,两只腿架在桌子上。
“没事,我现在也没啥大问题,”我换了个坐姿,“倒是我想问你,那三个问题是什么意思?要我现在回答吗?”
窗外的夕阳渐渐变得血红,天穹的顶端也慢慢被染上黑色。
“嘛,就当成我学利树的中二发言吧,有时候就是会那样呢,不要放在心上”
血色的夕阳到达了极点之后红色就慢慢褪去,刺眼的橙黄逐渐铺满整个天空,办公室里也稍微变得明亮了一些。
“唔,是什么问题。”绫音插话道。
“小绫音就不用纠结这些了,当成中二病发作就可以了。”
浩二的声音轻快,虽然有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依旧可以肯定那副脸不是在笑着的,像是精心布局却在最后一步走错了的人的脸,是后悔且慌张的脸。
“好像还没介绍咱们文学部的主要活动呀,”浩二看向了角落,“部长要来说说吗?”
“有什么好说的……”结由低声说着,说话间还带着啜泣的声音。
“哎呀,小结由怎么哭了呀,”浩二转向我这边,“能麻烦小绫音和小林先出去一下吗?”
我和绫音都知趣地退出了办公室,出来之前利树把相机还给了我。
跟在绫音身后,我们沿着走廊慢慢踱步着。
我珍惜着这样的时光,这般缓慢的懒洋洋的时光。我举起相机,将绫音和夕阳一同拍进相片。
“为什么我感觉外面好像一直都是傍晚?”绫音问道。
我们在那之后走回了三年B组的教室,我在摆弄着阳台上的植物,试着给它们拍点照片。绫音则拿着一本文库本开始看。教室里的灯都打不开,应该是断电了吧,但借着夕阳的光线也能勉强看看书。
“这里好像是只有黄昏的世界哦,”我答道,“我也是听浩二说的。”
合书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
余光瞥到了一丝金属的寒光,绫音正拿着小刀架在我的脖子上。
“……这是怎么了。”
“我在想啊,如果这是梦的话,那把在做梦的人杀掉的话,”绫音看向窗外说着,“是不是这场梦也能醒了呢。”
“绫音你在说什么啊”我有些被吓到了,“完全不知道什么意思。”
“但是。”绫音坐回了座位上,小刀对着手臂“我是一个胆小鬼呢,杀人什么的完全不敢做呢。” 绫音往她纤细的手臂上划了一刀,伤口上慢慢渗出的小血珠逐渐汇聚在一起,血流不止,即使在昏暗的室内也能看得很清楚。
“抱歉,吓到你了吗”绫音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还是说你也要和他们一样?”
“他们?什么一样”
“一起在这间教室里的同学们,都慢慢离我而去了。”绫音面带微笑地看着血缓缓流下,滴在桌面上。“我啊,是没有爸爸的人。他在我小时候跳河了,在我的眼前。”
“那为什么要伤害自己呢?”我不解道。“这又不是你的错。”
“抱歉,能让我一个人静静吗。”她笑着对我说道。
我在走廊上点燃了一支烟,看着永远不会消失的晚霞,眼前突出的云雾在视野中逐渐被渗出的泪水代替。
“真是个悲伤的世界啊。”
我走到了入口的地方,朝着来时的地方走着。
来时的长椅上正坐着一袭白裙的长发少女。
“傍晚好,林杗君。”她示意我坐到她的身边,“看来你还是来了呢。”
“你是?”
“硬要说的话,是你的同学吧。”
看到我疑惑的样子她补充道:“素不相识的同学。”
“比起一直下雨的世界和一直下雪的世界,我果然还是喜欢一直有着晚霞的世界。”她抬头望向海平线上的晚霞,“如果像这样的世界里,天空跟冰淇淋一样融化下来会怎么样,怎么样,喜欢吗?”
“天塌了,怎么会。”
“你觉得不会吗?”她水盈盈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想看吗,我能办到哦。”
“这不正常。”
“你觉得什么是正常的,局限在一种世界的规则里面吗?死后的校园世界、一直下雪的世界、一直下雨的世界都是一幅幅美丽的画,画笔是不同的、颜料是不同的、画画的人是不同的,在干净利落的展厅里,这些画整齐地挂在墙上,有些人只待在一副画前面,只认可那一幅画,可怜他都不能欣赏到全部的景色。这里也是一副画,我一笔笔画出来的。喜欢这轮回的时间吗,我为这里染上了黄昏的颜色,赤色的时间……”
“那么那间教室里面的人呢?也是你画的?”
“林杗君,你听说过天堂和地狱吧,那也是两幅画,是死后的世界。有些世界是美好的校园生活,真羡慕啊。”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但是,有一种人不能享受这种美好的校园生活。是自杀的人。”
暮蝉的悲鸣声恰到好处地从旁边的树林里传来。
“自杀的人?”
“对,这里是问题儿童收容所,我也期待人多起来的时候呢,现在这里这么冷清。”少女从长椅上站起来,“请享受这美好的旅途”
我刚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少女已经不见了。
一群鸟类从来时的那片树林腾空而出。
这种地方还有鸟啊,我眯起眼睛仔细望去,看起来有点像乌鸦。或许也能是海鸥?不过海鸟也不会飞进树林里的吧。
我朝着树林的深处走过去,发出骚动的深处。
“这……怎么会这样。”
眼前的画面过于令人吃惊,我不由得吐露了心声。
我转过身去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来到这种莫名奇妙的地方之后我还没有吃过东西,什么都没有吃,为什么我现在会想到吃东西呢。在我眼前的是、是一具上吊的尸体。
真恶心啊,为什么我没有挪开脚步,为什么我如此冷静。
我举起相机,对着缢吊状的尸体拍了一张照片。
“可恶,头真痛啊”伴随着头疼的是一阵刺骨的寒意,“臭味都出来了。”
生活在只有竖条的箱子里的猫能有横这个概念吗,在猫的世界里一切都是竖,从未认知过横这个概念的猫在看见横后会变成什么样呢。认知横后才出现横这个概念抑或是自然早已将横刻印在基因里面。
我从未见过死亡,即使知道这颗星球上每分每秒都会有人死亡,但身边的人都不曾有谁死亡,大家都生龙活虎的。我生活在一个没有死亡的世界,但现在死亡赤裸裸地摆在我的眼前,我能摆出厌恶的神情,我厌恶死亡,我不愿去接触死亡。像是谁谁死掉了,大家都三缄其口。从未接触过死亡的我在第一次体验死这个概念的时候表现出拒绝和厌恶,大家都这样,正常人都这样。
死是什么?生命的终点。平常运动会冲过终点之后大家都是开心着、祝贺着,那为何死亡是被人避讳着的。亲近的人的死亡和陌生人的死亡,死之后就像是在宣示着“你我不再能交流”,面对不能交流的人,悲伤、恐惧便主导着情绪。看不见的黑箱是恐惧的来源,你我不再能交流,即我不能知晓你的心情,不能监视着你的动作。熟识的人不再会对我敞开心扉,陌生的人也不再有可能对我敞开心扉。不可视的黑箱带来的是恐惧。所以出于恐惧,人们便逃避着死亡,掩耳盗铃般看不见即不存在。
我不知何时来到了那间教师办公室的门口。推门进去,只见浩二的身影。
“这到底是哪里,为什么那有一具吊着尸体?”
浩二的身体僵住了,可在下一刻便恢复了活人般的柔软,他转向我。
“这里是圣域,唯一能收留我们的圣域!”
“圣域?就算这里有上吊的尸体?”
“利树不是一开始就告诉你了吗,这里是圣域。”
“混蛋!你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看,这种地方还是圣域?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把相机屏幕转向浩二那边,正显示着刚才拍的照片。
“够了!不要给我看,我知道,我都知道!也许对你来说莫名其妙,但对我们来说这里是我们唯一能到达的圣域,你要是想知道就自己去找找这里是哪吧,我能说清楚就只有这么多了。”
浩二正激动地说着,昏暗的办公室里,他的脸上分明正流着泪。
“莫名奇妙的。”
“够了,你出去吧。”
我被推出了办公室,门在我眼前被重重地关上了。
说起来这些家伙值得信任吗,意义不明的尸体、意义不明的人。不过是一面之缘,就连见面时都被狠狠地问候了。莫名奇妙的文学部,完全不知道这群信仰暴力的人到底哪点和文学沾边了。
我决定回去找绫音,她可能知道些什么,毕竟从她的反应来看应该不认识这些人,问问她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怎么了?被赶出来了吗?”
方才见过的一袭长裙的少女正靠在走廊的墙上。
“想去三十年前的这里看看吗?”
见我不说话她又问了一句。
“三十年前?你能做到?”
“那当然啊,有什么事是神不能做到的呢?”
她突然上前用手遮住我的眼睛,在我耳边低语着。
“那么,侦探游戏开始喽。”